楊春書畫印觀后
楊春 草書黃庭堅論書語 45×40cm
我們為什么要孜孜以求地研習書畫篆刻藝術?
翻著楊春寄過來的書畫篆刻集的時候,我忽然想到這么個“過時” 的問題。當今書壇和畫界的狀況可謂光怪陸離,一張張新異的風格面目層出不窮,我們耳邊充斥著批評理論家的諸如大膽創新之類的偉大號召。于是漸漸地,個人面目成為書畫家們的終極目標,風格成為名利場邏輯的最可靠的根據地。一旦我們脫離這個邏輯規則,我們就必然地冒著被邊緣化的危險,遺世而未必獨立,勤勉卻往往泯然。
在很多當下學者(特別是部分有西學背景的學者)眼里,“藝如其人”的觀點早已風光不再;“天人合一”的命題則更是陳詞濫調;古老的書畫藝術被舶來的術語們修飾和重塑著,正如文人的長衫被裝扮上挺括的領帶——況且這身新衣似乎已經被皇帝穿上。
但是,如果沒有內在的充盈,沒有價值的依傍,有誰會甘于沉默?的確,當今社會,我們每個人都深深地領悟到金錢中凝結的公眾權力。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加對那些靜水流深的書畫家們肅然起敬和興味盎然,而這也正是我為楊春撰此一文的原因之一。
十年知交,我對老楊的從藝之路并不陌生。他早年離開令人艷羨的工作,只身赴杭州求學時,就已經具備了極好的基礎,已經對篆隸與唐宋人的行草浸淫頗深。印象最深的是他那扎實而又不乏靈敏的“弘一體”線條,顯示了他對筆墨的早期理解。在繪畫方面,他喜臨吳昌碩,下筆沉厚老辣,行款也得缶翁遺意,以書入畫,畫從書出,規模已具。還記得2001年的山水臨摹課上,老楊曾節臨一段《富春山居圖》,那些披麻皴飛揚飄逸,老健華滋,至今還讓我艷羨三分。
此后的年月里,老楊便與杭州結下不解之緣。西子湖的氤氳水氣與中國美術學院的古典技法讓老楊的筆墨一點點地退去火氣,沉勁中逐漸化入了明潤。特別是他于2006年考入中國美院書法研究生,受教于草書名家王冬齡教授,其線條語言越來越精麗,同時也越來越傾向于內在聲音的表達,具體表現在對傳統的進一步精研上。比如他對唐人孫過庭《書譜》的學習和對明人董其昌的借鑒,在習作時完全可以信手寫來而中規中矩,不唯形態畢肖,而且神完氣足。應該說摹形在重視傳統臨摹的中國美院并不見奇,但現在看看又有幾人能將古人風格如出己手地自然呈現呢?我們從《小草蘇、黃論書語錄》等作品當中一眼便可看出他對傳統的虔誠與功力;大草作品則較多地滲透董其昌、王鐸的筆意。例如,在《草書陶淵明〈飲酒〉詩》這件作品當中,作者顯得極其擅長中鋒用筆,雖然比董其昌少了秀色,但卻多了分勁健感;比王鐸少了氣勢,卻多了分蘊藉。與古人、與傳統和而不同,或許這才是與古為徒的真意吧!應當說,老楊已逐漸將中國書法的筆法打通了,從其目前的大篆、小篆、隸書、行楷書以及草書來看,筆法一律古穆醇厚,以篆隸書的筆法作為底子,因此,不管字型放大多少,都絕不顯得空洞和力怯。記得年初見到老楊在敝處揮毫,六尺整張只書寥寥數字,筆酣氣厚,氣象萬千,從中不難見到受其師王冬齡書法創作觀的影響。另外,老楊似乎對書作的題材內容與書法風格的關系比較敏感——同樣是草書書體,文人論書則注重書卷氣的傳達;李白的詩歌則寫得豪邁雄放;陶淵明的詩歌則力求平淡從容。僅此一點,已經可以看出老楊對筆法和氣息的駕馭能力了。
與其書法風格相似,他的繪畫與篆刻同樣充滿著寧靜祥和的氣息。篆刻白文有漢官印功底,而于玉印浸淫尤深,曾為我治過一方“秋池”,線條挺拔俊秀,微微幾處破殘,使得全印古樸靈動,意味雋永,似乎隱約傳達出了李商隱“巴山夜雨漲秋池”的意境。朱文印則多效法明清流派如吳讓之等人,融入近人陳巨來等大師的裝飾趣味。書畫家們的小品之作如能配上一兩方這樣的印章,定當平添三分雅趣。#p#分頁標題#e#
八法精研通六法。老楊的國畫對蘭竹和山水題材鐘情更甚。尤其是他的蘭竹,件件似乎都能隨風飄動?!短m石圖》取法趙孟頫,線條細勁果敢,穿插繁復而層次井然,別有香草美人的動人風致。不過,依我個人愚見,最能代表他繪畫成績的,當首推其墨竹。
墨竹是文人墨戲不可或缺的資糧。從一千年前的湖州竹派開始,文同就奠定了“非竹而道”的憲法。“道”在現代人看來是個奇怪和費解的東西,但在古人那里,“道”則是個人安身立命和社會穩定和諧的根本,它是宇宙的本體,同時也是倫理的最終法則和審美的最高境界。非是大胸襟大智慧的真文人不能傳達其中奧妙。因此,這種“道”的性格呈現在書畫作品當中,我們不得不說那是一種內在的“反風格”的因素,因為一件具有道心的作品,其本質并不注重個體的“自我”,如果非要有個“我”在,那便是大而化之的“我”、是如佛陀那樣的包容十法界眾生的“我”。
行文至此,我再次想到開始提到的那個問題。中國書畫是向著心靈深處滲透而并不是沖擊外在感官的藝術。老楊的書畫作品中時時流露出一種退隱的哲學性格。其墨竹的筆墨都十分含蓄,從不張揚,一枝一葉都那么敦厚樸實,令觀者備感親切與真實。理解國畫的人都知道,這里的真實絕不是形色的視覺相似,那是心物同構的和諧。只有體會了這種真實,我們才會理解古人面對自己筆墨時動輒發出的那句感慨:吾將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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